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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為了績效 犧牲員工熱情  作者:劉順仁/台灣大學會計學系教授

當公司看得到的財富越多時,高階經理人對經營事業那些「看不見」的熱情,可能已不復當年。而當這些看不見的美好事物褪色時,正是組織績效退步的開始。因為員工沒了挑戰工作的樂趣,自然無法產生自發性的動機,而自發性的動機正是企業快速進步的原動力。

每家公司引進績效制度,都是為了提升績效。如果有人說績效不彰是績效制度害的,您是否覺得很矛盾?新力公司(SONY)就出現這種事。

天外伺朗(本名土井利忠,Toshitada Doi)是新力公司多年的老兵,他46歲就擔任新力董事,後來成為常務董事,是新力成長時期研發的領導者。當他反省新力由2003年以來的虧損與挫折時,他認為主要原因就是所謂的「績效主義」

新力的核心價值沒了

1995年左右,新力逐漸推動績效主義,成立專門機構,制定非常詳細的績效評估標準,並且把個人的薪資報酬與其績效掛鉤。天外伺朗極端厭惡這種績效制度,因為當他1964年進入新力時,新力創辦人井深大(Ibuka Masaru)談的不是「績效」,而是「熱情」。新力的研發團隊,就是一群不知道疲倦,全身心投入開發的熱情集團。而井深大最大的能耐,就是能夠點燃技術開發人員心中之火,讓他們成為為技術獻身的狂人,井深大的口頭禪是:「工作的報酬就是更多的工作」,也就是說,如果研發人員在工作上有卓越的表現,他下次可以挑戰更困難、更有趣的工作,工作的報酬就是工作的樂趣,這是完全自發性的動機,與金錢報酬無關。

天外伺朗嚴厲地批評績效制度。因為它,員工逐漸失去工作熱情。在這種情況下,是無法產生「熱情團體」的。他抱怨為了衡量業績,首先必須把各種工作數量化,但是工作是無法簡單量化的。因為要考核業績,幾乎所有人都提出容易實現的「低目標」,讓新力的核心價值「挑戰精神」都消失了。

天外伺朗認為,新力應該回頭去看新力自己當初的遠景「建立公司的目的:建設理想的工廠,在這工廠裡,應該有自由、豁達、愉快的氣氛,讓每個認真工作的技術人員最大限度地發揮才能。」他批評績效企圖把人的能力量化,以此做出客觀公正的評價,但這是不可能的任務,績效制度最大的弊端是搞壞公司的氣氛。公司不把部屬當有感情的人看待,而是一切都看標竿,用評價的眼光看待部屬。

天外伺朗對新力實施績效主義的指責,的確有其真知灼見。我相信績效制度不是無用,但要避免誤用與濫用。關於新力的管理制度,下列3點頗值得思考:

1、研發活動注重長期持續性的耕耘,不容易量化,而且工作很重要的動力為內在的滿足,外部的薪資並不是決定研發品質的唯一因素。但企業有許多重要的工作,使用適當的「績效制度」,的確可以創造良好的效果。

2、新力之所以導入績效制度並非偶然,而可能是因應企業活力減退,吃「大鍋飯」的不公平情況。許多企業初期往往有著充滿興奮的激情團體,但當成功與財富累積到一定程度後,反而會喪失這種挑戰極限的生命力。因此,績效不好不能只怪績效制度。

3、新力所面臨的問題,不是重新燃起研發人員的熱情就可以解決的。例如,新力以技術為導向而不夠以消費者為導向的心態,是造成產品接受度不如預期的部分原因。此外,新力過去強調封閉系統與垂直整合,自製眾多零件。但在半導體技術快速發展下,許多技術都被整合到晶片中,新力的許多零組件投資都成了多餘。相對的,蘋果電腦的iPod善用全球資源,整合各領域最出色的供應商來提供硬體零組件,這種強調共通性的開放系統作戰方式,比新力封閉系統強調獨特性與品質穩定的封閉系統為佳。因此,新力還必須進行更深入的研發策略反省與分析。

當研究不再產生熱情

對於知識工作者而言,「熱情」的存在與否,的確是產生績效的重要關鍵。在上述新力的研發活動中如此,在學術的研究活動中也不例外。

耶魯大學管理學院的桑德教授(Shaun Sunder),是一位傑出的會計學學者,也是實驗經濟學的開路先鋒之一,在學術界有極崇高的地位。有一次,桑德與我分享一個令他相當感慨的教學經驗。

桑德每年都會在耶魯大學開一門實驗經濟學的課,從大學部高年級,到研究所博士班學生都可以選修。這門課的成績主要是寫一篇期末報告,設計一個有趣的經濟學實驗,而學生最大的挑戰是如何找一個好題目。桑德給學生這樣的指導:「找一個你非常想知道的答案,但不知道答案,而透過實驗經濟學的技術,可以幫忙找到答案的題目。」

桑德發現大學部的學生,通常很快就找到一個他們很有熱情的題目,碩士班研究生次之。相對的,博士班學生,平均花最久的時間才能找到研究題目。有一次,一個修課成績非常優秀的博士生,花了8個星期還找不到題目,師生都有很深的挫折感。桑德很遺憾地說:「我發現學生的研究熱情與研究知識成反比。」桑德在觀察許多著名大學教授的研究活動後,大膽地說:「在美國,許多教授為了升遷而寫論文及做研究,而並不是為了解決他們覺得困惑及感到興趣的問題做研究。因此,一旦獲得終身聘或升上教授以後,他們的研究能量迅速下降,或者根本消失殆盡。」

當他知道在台灣所謂追求學術卓越,代表的是在國際重要期刊發表文章,甚是利用所謂社會科學文獻影響力指數(Social Science Ci tation Impact, SSCI),作為教授升等的主要依據時,桑德不禁嘆息說:「太可惜了,這群社會上如此優異的頭腦,不是花時間去思考解決所處社會的實際問題,而是竭盡心力去取悅那些所謂世界頂尖期刊(大多數是美國期刊)的主編。」我贊同桑德的觀點,社會科學界應該把研究的熱情用在發掘自己家園的問題,並且做出深度與廣度。

這是學術界的大難題,當你學術成果越豐富時,你對學術可能已經不再有熱情。這也是企業界的大挑戰,當公司看得到的財富越多時,高階經理人對經營事業這種「看不見」的熱情,可能已不復當年。而當這些看不見的美好事物褪色後,經過一段時間,我們就會開始看得到績效(學術品質,或企業的營收、獲利)的退步。(本專欄刊畢,本文摘自《決勝,在看不見的地方》,時報出版)